宾步程于民吁日报发表之「上摄政王书」公开信—查考小记

民吁日报是当初被誉为「元老记者」的于右任，在上海所办一系列革命报刊之ㄧ。于右任，名伯循，字右任，以字行，陕西省三原县人，是我国近代著名的报人、诗人、书法家，又是同盟会会员、国民党元老。于右任因办报而对辛亥革命贡献鉅大，当时并有「先生一支笔，胜过十万毛瑟枪」之称。

在辛亥革命爆发前夕，上海藉租借地利之便，成为革命派报刊活动的中心之一，当时革命派报刊不下15家，但论影响和地位，则当属于右任先生先后主持创办的「神州日报」、「民呼日报」、「民吁日报」、「民立报」为最，其中屡遭禁刊屡停屡办的后三种报刊，便是著名的「竖三民」，此三种报刊作为反清革命的喉舌，影响尤大。

「神州日报」之内容以揭露时弊，宣传革命为主，后因一场大火灾而元气大伤，于右任遂辞去社长职务。「民呼日报」持论较「神州日报」更为激烈，租界当局终以「毁谤名誉」、「侵吞赈款」等罪名封闭报馆，于右任也身陷牢狱之灾。「民呼日报」从创办到被查封，仅有92天。宣统元年八月(1909年10月3日)，「民吁日报」创刊，因该报宣传反日救亡，引起日方仇视，日本对租界当局施加压力，清廷遂判决「该报永远停止出版」。从问世到被封，「民吁日报」实际仅存在了48天。宣统二年九月，于右任等又创办「民立报」，继承「神州」、「民呼」、「民吁」的优秀传统，在辛亥革命中起了前所未有的巨大作用。青年时代的毛泽东也爱读「民立报」，对其有深刻的印象。1936年，毛泽东还在延安窑洞里对美国著名记者斯诺访问提起过：「在长沙，我第一次看到报纸『民立报』，那是一份民族革命的报纸，刊载着一个名叫黄兴的湖南人领导的广州反清起义，和七十二烈士殉难的消息。我深受这篇报导的感动，发现『民立报』充满了激动人心的材料。」

「上摄政王书」是步程公从德国投书到上海，民吁日报以外稿专件方式，分别1909年10月26、27、28三日，于第二版连续刊载，来稿以「上摄政王书」为题，直接以「留德学生宾步程」属名刊登出版。是否监国摄政王戴澧曾经看到，或朝中有人代为转奏，今已无考。不过以此报刊革命旗帜之鲜明，无论投书内容再有务实可用，恐也无法上达天听。

当时步程公已在德国留学六年有余，也历经德国各工业工厂实习实作，尤以其先前在德国主编发行的理工报当中，曾经公开发表「机器原件」，「办厂规则」等论文，可见步程公对兴办实业与工厂管理，甚为注意，也有相当的观察心得与实务经验。

德国留学既已告成，工厂实习也有心得，虽意欲返乡报国可是投效无门，又不愿循科考迂腐的老路，适值清廷准备兴复海军整顿船政，所以步程公苦心以其所学考察规画，就各国组织船厂养成人才之道，以及订造军舰之成例，筹得实地施行之策四条：一为重办福建船政局之造船厂，取新法重订章程速行兴复；二为统筹全局，派遣造船科游学生径入外国各级工科学校科系，学有专精按部就班；三为及时整顿福建之船政学堂，为养成船厂中高等技师人才，专任本国中等技师帮办工事；四为不得不向外订造军舰之时，寓自造之作用者四例，上策外国技师至本国代造，其次政府出图外国大厂定之，再次本国自造船身外购最新式之机器，其最下者一听外人之制造而已。步程公尚特意推荐当时战舰最先进的机器：土尔毕能机，即今所谓之涡轮发动机，相对老式的活塞（鞲鞴）式发动机，优点在于轻小速转捷行。

步程公以一片眷爱祖国预防祸害之心，谨陈管见于监国摄政王，希幸能甄采获用，虽其报国丹心诚诚恳恳，文章条理分明利害剖析肯切，时程经费算计分明，又能够提出务实可行之实施办法，尤其藉外购自制战舰如何培养本国人才的概念，可谓是日后我国建立国防自主的刍议滥觞，只可惜当时清廷并无远见。

步程公不会不明白于老，以及其所办报刊的性质，当时步程公早已由孙中山先生主誓，加入同盟会心向革命，或许是因同属同盟会会员关系，他才决定投书于老所办之民吁日报，或许步程公是师法孙中山先生当初上李鸿章书之故技，希望得到戴澧的支持，自上而下的改变国防产业自主发展人才培育的政策，若未获采纳就要返乡自己从基层做起，而步程公欲革故鼎新之前，先礼后兵也，此书公开后没多久步程公就启程回乡，参加粤汉铁路的建设营运工作了。

此份献策国防自主发展的公开信，因为发表于清廷所不容而予以查禁之革命报刊，所以一直埋没未能发觉而无从获得重视研究。此篇步程公德国留学实习所有学识心得之代表作，只因刊于当时革命机关报刊，经清廷查禁存世无多，幸中国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党史馆于此报刊典藏完整一份，并于1969年根据藏本影印出版，目前大陆地区只北京中国国家图书馆曾见购藏一套，并未广泛引起专家学者的注意，此次问世，当有助于各界深入研究，步程公早期对于产业建设国防工业的思想脉络。

宾泽欧 于台中 九十七年七月

附「上摄政王书」报刊文稿：

民吁日报。第二页。阳历一千九百零九年十月念六号、念七号、念八号。

专件

◎上摄政王书（留德学生宾步程）

为请按切时势筹整顿船政订造军舰善策以确立兴复海军之基础事谨上书于  监国摄政王殿下。窃学生留滞海外。逖听  朝旨已定议兴复海军。不胜鼓舞。以为我国处今日之时局。而欲保持国威。颉颃列强。诚莫急于此。顾我国昔者盖尝有海军矣。甲午之役。一战而熸之。固由于。临时调度之无方。将士之不职。而要之旧有各舰。多不合于应敌之用。亦为其一原因。且其时固尚有福建船政局也。该局当创立时。规模宏大。外人推为东亚第一船厂。向使局务修明。用人称职。则自海军破坏以后。迄于今兹。已历十有五年。其间亦得制造若干舰艇。为兴复海军之预备。乃历年虚縻巨款毫无实际。以至迫而有停工之举。此诚不能不太息痛恨于从前任事诸人者也。夫往者不谏，来者可追。迩者读陆军部所布筹备海军事宜。有分设各处船厂一条。预定于直隶江苏福建广东各设船厂一所。统筹全局。良无遗憾。惟现直库款支绌之时。四厂同时举办。度必无此财力。而福建船厂则基址均在。不可不速筹革故鼎新之法。重新建设。非特责本厂之成绩。而将来直隶江粤诸厂。人材事効。皆将取资于是。故建设船厂为兴复海军之基础。而整顿福建船政局。则尤为建设各船厂之基础。无可疑也。惟是兴复海军为我国当务之急。不特一切舰艇不能待诸各厂编设以后。即福建一厂。整顿需时。亦若有不及待之势。伏读各国报纸所载电文。称我国已提款三百兆元。为订造军舰于外国之用。外国各船厂。已纷纷运动。冀得承揽此事云云。夫目前为速兴复海军起见。所需舰艇诚不能不有资于外国。然军舰者。非常秘密之武器。各国通例。凡战舰不准外人登览。舰图不准外人披阅。一切船身之大小。及深浅行驶之速率。炮尊之多寡。与其口径之大小。皆不准宣布。其见于书报者率非情实。其机密如是。诚有不得已也。使我国军舰一切购诸外人。无论邻厚我薄。彼等不肯为我发十全之力。即使彼厂为利益及名誉起见。实事求是。几与自造无异。而一切情形。为彼等所洞悉。他日苟以此等军舰。与彼国开战。情见势绌。虽中智以下。亦能决之矣。夫我国今日情势。大非甲午以前可比。而又民力困敝。已达极点。正以国家思想之发达。而朝廷励精图治之热诚。又足以取信。故巨亿之款。吾民亦将竭蹶以供之。而信用之与责成。互相胶附。决非复往者予取予求不有瑕疵之比。外之则各国上下。经验于我国近数十年来聘雇客卿采办军械之历史。群以为我国官吏欺蒙侵饱。已成积习。不特祖国他日安危之关系。非所预计。而目前于器械之良楛。工事之疏密。皆无所知。即或明知之。而亦乐为之掩覆。遂皆预备欺罔侮弄之手段以相待矣。故今日以兴复海军之大计。而从造购军舰入手。稍一不慎。不必远悚于他日海战之结果。而一转瞬间。即将内失国民之信用。外受敌国之揶揄。而所谓兴复海军之目的。将无自而达。诚不可不慎之于始也。慎始之道奈何。曰。一面整顿福建船政局。以为自造军舰之预备。一面于与外国船厂订造舰艇之时。采取利重害轻之成例。而又节节预备。务达一切舰艇悉由自造目的而后已。学生夙在德国。专习机器绘图。本与造船术有密切之关系。去年曾在德国欧西商船为管理汽机之实习。今年又在德国甫勤安船厂绘图房充绘图之役。夙尝痛恨于福建船政局之无成効。而于前年停工之举。则尤为扼腕。迩又剌激于兴复海军订造军舰之消息。乘种种机会。于各国组织船厂养成人材之道。悉心考求。旁及各国订造军舰于他国之成例。而参考于我国现在情势。筹得实地施行之策四。谨条举之如左。

一。福建船政局。不可不复位章程。速行兴复也。该局业已停工年余。从前冗滥之位置。浮开之条款。皆已摧陷廓清。现当重办之始。正可操用外国最新之规范。查外国各船厂。大抵设总理副总理各一人。而其余职员。分为图绘制造试驶会计等部。总理有统辖全厂之权。厂中一切鉅事。如承造军舰。批览机图。配合船式。出纳巨款。皆由总理指挥。副总理有管理全厂工事之权。而所尤注意者。为图绘部。图绘部分为两大科。曰军舰科。其中又分为头等钢甲舰巡洋舰水电舰等区。曰商船科。迩年来土尔毕能机发明。于是各厂多于图绘部中。增设土尔毕机科。制造部分为木工科、泥模科、镕铁科、刨科、钻科、转削科、凿科、磨科、配合科等。试驶部掌于各船造成后。试验其驶行之状态。会计部掌出纳银钱及采办本厂应用之材料。每造一船。先由正副总理与图绘部各技师长商定。乃由各技师长指示各技师分绘各图。每图绘毕经本人及该部长签名乃面呈副总理核之。副总理核定签名乃付印填色。付制造部按图而制造之。船成由试驶部长率其部员驶之于大洋。验其行驶之速度。每马力一小时需汽若干。用煤若干。所造之船是否与预定之条款相合。如是而一船之工毕矣。其所用之人。自部长以下。非有专长之学术者。决不能滥竽其间。而正副总理。则尤必曾毕业于工业大学。而又有数十年之阅历者。始得任之。此皆我国所亟宜致意而取法者也。

二。派遣造船科游学生。不可不统筹全局也。朝廷自创议兴复海军以来。已派遣海军学生若干人。而造船科学生。历年亦有已派者。所派学生。将储以为他日自造军舰之用。则不可不先定一组合之单位。乃按此单位而倍之。或二倍三倍之。则他日毕业而应用。不至患人材之偏枯。而有舍其所长用其所短之弊。组合之单位如何。曰派西文精熟。而又普通学程度甚高。足以径入各国工科大学者十三人。进该国工科大学。指定学造船身者三人。学机器者四人。其中以二人学造蒸汽机。二人学造土尔毕能机。学炼钢者二人。学炼金属者一人。学试验机器兼电学者一人。学电学者一人。派西文精熟而普通程度稍次者十七人。十人入该国工科高等学堂。学机器者六人。学化学者二人。学电学者二人。以七人入该国航海学堂学驾驶管理之术。此单位一组合之人数及学科也。各国工科大学堂。四年毕业。毕业后操工一年。再入船厂图绘房一年。凡六年。入工科高等学堂者二年或三年毕业。毕业后操工二年。再入机厂或船厂之图绘房一年。凡五年或六年。入航海学堂者。先在船操工二年。入学堂一年。毕业后又在船操工一年。又入学堂一年。凡五年。计其学费。工科大学生在学堂期内。每月照学部定章。每人给百六十元。总计十三人四年之学费。为九万九千八百四十元。在操工期内。每人月给百元。计十三人两年之学费。为三万一千二百元。工科高等学堂学生。在学堂期内。每人月给百二十元。统计十人三年之学费。为四万三千二百元。在操工期内每人月给八十元。总计十人三年之学费。为二万八千八百元。航海学堂学生。无论在学堂或在操工期内。除照堂章发给修金外。每人又月给六十元。总计七人五年之学费为二万五千二百元。合计以上三十学生之学费共为二十二万八千二百四十元。六年分摊每年凡三万八千万元。朝廷既筹巨亿之款。以兴复海军。则于每年数万元学费。所以为海军根本至计。养成造船科学生必不复有吝也。且现在留学生中既入工科。而热心爱国锐志厉学者。正不乏人。若慎择之指定船政必需之科。使之练习。尤可以事半而功倍矣。

三。福建之船政学堂。不可不及时整顿也。据我国现在情形。为养成船厂中高等人材计。自不得不派遣学生于外国。然若求中等技师之选。则福建之船政学堂。优足应用。惟当厘定科目使跻于各国工科高等之学堂之程度。第一年为代数、平面测量术、量体术、三角术、解析方程式、物理学、普通电气工程学、浅近动力学、坚性学、机器原件、动力艺学、画图、几何学。第二年为微分积分学、解析几何学、工程动力学、水力学、力线学、热学、普通电气工程学、电气工程计量术、同向电流工程学、化学、提举及运输机学、蒸汽锅炉学、建筑学。第三年为解析动力学、理论学、机器学、电学、换向电流工程学、唧筒及呼吸机学、电动电机学、蒸汽机学、汽机及各种机械之图绘学、实验电气工程学。凡三年毕业。可于各省考取学生二三百人以充之。第一次不取修金。毕业后。专任本厂中等技师。帮办工事。第二次以后。可以酌给修金。其教员可即延工科毕业之留学生任之。我国留学生。于毕业归国后。喜在官场当差。而不愿为教员。其中固亦有自知所得太浅。当差尚可敷衍。而教人则不胜任。或西学虽可自信。而国文程度太低。恐贻学生以笑柄。然其大原因。则实在教员薪水。不及当差之丰。若慎择胜任之毕业生。使为教员。而丰其薪水。优其保举。则亦不患教员之不得其人也。俟叙次毕业后。本厂中等技师应用有余。则并可扩充规模。以一部分为养成造船科高等人材之学校矣。

四。订造军舰于外国船厂。不可不择用杜弊之法。并利用之以为整顿福建船厂之资藉也。现今各国竞扩海军。强国固无不自造军舰。而次等之国。亦有订造于他国船厂者。其例有四。雇外国技师至本国船厂代造。是为上策。其次政府出图。分送各国大船厂估值。择其廉者而定之。其次由本国船厂自造船身。而购最新式之机器于外国。其最下者。则一听外人之制造而已。今我国既不得已而订造军舰于外国。则宜用第一策与彼国船厂订约。以若干款项订造何等舰艇若干艘。然不在彼厂制造。而仍就福建船厂。用旧有之机器。缺者补之。残者修之。惟技师工头由该厂派遣。材料由该厂自主。其工匠则悉用我国人。又派工科学生若干人为帮办技师。船成以后。所有一切机图不准彼等携回亦不准毁弃。如此。则经第一次订造以后。吾福建船厂之规模。业已大定。机器完全。图绘亦有范本。技师工匠皆有历练。再得学术精通阅历已久之人以统理之。即可自造军舰。而并无求于外国之船厂矣。若目前尚恐一厂所造不足以敷用。而别须置若干艘于外厂。则亦必择其用最新武之机器及钢甲者。盖今各国最新式战舰皆用土尔毕能机。较之蒸汽之带鞲鞴者。便利之点甚多。以其机械轻小占地较狭。旋转较速。行驶较捷。而管理较易也。至于船身钢甲。则如德国莱何省战舰。其钢甲厚至尺许。几为军敌所不能破。苟以脆薄之战舰与之对垒。鲜有不为其所摧败者。此亦订购军舰时所不可不致意者也。

以上四条。前三者皆为自造军舰计。末条则于订购之时。寓自造之作用。虽皆参用外国成例。而不敢过为高论。悉按我国现在情势。据吾力所能及者筹之。自此以降。则为无策。至于治法必赖治人。学术不称者。不可以任专科。操守难信者。不可以筦出纳。此则凡事皆然。而于船政尤有重要关系。不待言也。学生为眷爱祖国预防祸害起见。不避出位之嫌。谨陈管见呈备甄采。幸  垂鉴焉。